小说|老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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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臧群 (科大858班)

【编者按】在刚刚结束的2023全国青年作家文学大赛中,科大校友臧群(笔名素霏)的短篇小说《老革头》荣获小说类二等奖。臧群1985年考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生物系(858班),现任芝加哥 Loyola 大学医学院教授。才华横溢的臧群中学时就曾在《作文通讯》编辑部举办的全国中学生作文邀请赛中获奖,文学创作之外,近年来她的画作也数次获奖。《老革头》人物刻画入骨三分,活灵活现,笔调幽默诙谐,在美国的同学们读后想必会有强烈共鸣。

【写在前面的话】本文故事讲述一位老人,在子女赴美留学成家立业之后移民到美国养老。因为历史的原因以及文化背景不同而发生种种纠结。作者刻画这个人物,意以用一种轻松诙谐的写法提出一个并不轻松的问题,就是我们在追求社会的发展和个人成长的同时,还要同时面对和包容这种成长带来的痛苦,而人生即是在这种矛盾中不断前行。—— 素霏

“他妈的!”老革头儿今个儿心里重复了无数遍口头禅,他愤怒啊,实在想不通,革命军人的后代,怎么到了美帝的地界儿就变成这副德行。

老革头儿骂的是自己的儿子。对,老革头儿有儿子,不止一个,仨,个个出息,分布在美帝的东西两岸。这是老革头儿最引以为傲的事情,这辈子的最大光荣。可这三个崽儿现如今却能把八十多的老爹随时气成心梗。老革头儿甚至怀疑,是不是他今儿一蹬腿儿,明儿儿子们就能庆祝联欢。什么世道,不能让他们这么称心如意,绝不能。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跟儿子们较劲,成了老革头儿这些年来生活下去的动力和勇气,让他战胜了老年痴呆,心率不齐,腿脚不灵便,一天天的健壮下去。

老革头儿并不姓革,他姓葛。因为两个字音太接近,对于他这个口音不南不北不西不东的人来说都一样。另外他总嘴里总把革命军人的标签贴上,所以周围的人就认为他姓革。他也对得起大家,在年轻的时候上任革委会主任那一年就利用一把职权,户口本上的姓改成革命的革,就从此真的姓了革。

老革头儿步入晚年,自认修来的福分,三个儿子帮他完成了在美养老的心愿,住进了洛杉矶的老年公寓。吃着联邦政府的补助,跟一帮大陆来的老头老太太唱歌跳舞搓麻将逛教会,好一个颐养天年。革老头儿认为自己最大的成绩是成为正儿八经的美国人,通过了公民考试。考前背了一百多道题目呢,全英文呢,容易吗?开玩笑。大学毕业生咋了,外语学校咋了,俺老革没念大学,没看明白几本书,不也是考过了。能力啊,就是有能力…老革头儿在成为美国公民的那一刻犹如重生,信心百倍地投入到火热的生活中去了。

这天老革头儿跟儿子们生了大气,王八羔子,不孝子。平时没电话,今天电话左一个右一个,哥仨轮流上阵。俺老汉没病没灾,活的好好的,遇到真爱了呀,这是千年等一回,咋就不能结婚?

老革头儿的老伴儿两年前走了,就葬在公寓附近的一块墓地。今年过年的时候公寓楼里的老乡聚会,有人给革老头儿介绍个对象,才五十出头,在国内。虽然没见面,两个人充分利用现代通信技术,微信,电话,聊的不亦乐乎。老革头儿口若悬河,拿出年轻时当主任的口才和劲头,聊到开怀处笑声不断,女方话倒是不多,但是没有回绝的意思。老革头儿心里别提多喜欢,话少了多好,文静,大家闺秀的风范啊。聊了两个多月,老革头儿准备迎娶,女方要求他办好需要结婚和随后出国的手续, 就可以回国见面。老革头儿万事俱备,只欠一张回国的机票。其实老革头儿不缺这个钱,每个月从美国政府那里拿几百刀,机票不算啥大事儿。不过呢,老革头儿想,这个钱得让儿子们给出,这是个态度问题,他自己的钱得留着过自己的日子。住在同城的三儿子接了他电话,震惊之余支支吾吾勉强同意买张机票,可就在老革头儿接着要他买国内高铁车票的档口挂断了电话。没几分钟,老大老二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想必是弟弟在第一时间通知了两个哥哥,对他的决定不但不支持,言语中还有各种否定,其实无非担心他上当受骗。老革头儿尽了耐心,告诉儿子们真爱不论年龄,人间自有真情在。最后大儿子还是失去了任他倾诉的兴致,说:那好,你签婚前协议,家里的房产至少有妈的一半吧?那一半不是你的,你得给我们哥仨。剩下该怎样您老请便。

1.

老革头儿革命军人出身,一点儿没瞎说。老革头儿的家乡地处大别山,不过没受到穷。遥想当年,葛家是远近闻名的乡绅,地是有的,钱也是有的,但是不知为啥就是人丁凋零,到了老革头儿父亲这一辈竟成了单传。老革头儿的父亲为生儿子四处行善积德,娶了两房太太生了一溜串儿的孩子,不过都是千金。老先生在六十大寿时又娶了一房芳龄二十的小娘子,终于守得云开,三年得了两个大胖小子。

老革头儿排行第二,上面的哥哥生得人高马大,轮到他却是五短身材。父母为了让他往高里串,没少下功夫,光是奶妈就换了好几个。可惜,不好使。也正因如此,老革头儿爹妈认为这辈子亏欠着这个孩子,于是他在那处大宅子里集三千宠爱,好吃好穿应有尽有,说一不二,一不高兴就嚷嚷他妈的,没多久便成了口头禅。

风水轮流转,好日子也难说长久。日本人攻下卢沟桥,抗战爆发,挨过八年等小日本儿缴枪投降,又开始了国共恶战。到了内战后期,国军顶不住,到处抓壮丁扩充队伍。葛家的两个儿子躲不过此劫,不过还没穿上军装,就碰上了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一伙人又被共军抓了去。

葛家兄弟被叫到长官面前问话,长官问:为啥要当国民党的兵?是不是想欺压劳苦大众?老革头儿立马回答:长官,我们可就是想投奔共产党的队伍,没成想被他们狗娘养的抓过来了。唉,手里没枪,要不哪受这个窝囊气。长官一听就乐了,你想扛枪?解放全中国?老革头儿就坡下驴,想,太想了!就这样,老革头儿入伍,成为革命军人。哥哥不愿意折腾,被发放了路费回乡务农。

其实老革头儿后来也没摸过几回枪。因为长得矮,兄弟们都说他真打起仗来一点没用,最后被安排到炊事班帮着生火做饭。老革头儿更喜欢这个差事,最起码饿不着。谁他妈的想打仗?弹子儿可不长眼睛。命重要,比啥都要紧。他当初跟那个长官不过就是说说而已。

不过,老革头儿从没后悔过当了兵。不仅不后悔,他认为这是他一生好运的开始,他甚至觉得,他老爹行善祈福的那些年,就是为了给他讨来这个福祉。呆在大山里,总是没出息的。跟着队伍走南闯北,老革头儿看遍了大好河山,改进了老山的乡音,不过到底是啥口音,没有人能听明白,反正就是不南也不北,不东也不西,老革头儿特有的腔调。

到了解放那一年,老革头儿从伙夫熬成司务班长,脱下军装,被派到一处大城市的大型军工厂当上了后勤处处长。回乡探亲,大别山区的一众亲友,连带十里八村的乡亲,不停的问候,仰望,眼里嘴里流出来的除了羡慕还是羡慕,大地方的长官,啧啧,不得了。随后,老革头儿的老父亲在络绎不绝的恭贺声中寿终正寝。因为葛家早年的善举,因为老革头儿的军人身份,葛家在划分成分的紧要关头散尽家财,成为贫下中农的滚滚洪流中一份子。

老革头儿回到城市之后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就被老家的人叨扰的心生厌倦。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古以来的规矩。老革头儿遭遇了三天两头的登门拜访。他发达了,家乡的人民忘不了他,得沾沾光;他是人物了,乡里乡亲的家长里短得让他评评理;哥哥和娘也来信催他,让他把娘接到城里享清福,照耀一下城里的月光。他妈的,都什么事儿啊,老革头儿心里愤愤然。这革命成果都是老子打出来的,奋斗出来的,关他们屁事!没我的杀身成仁,哪来他们贫下中农的好身分,吃水还不忘挖井人哩, 姥姥!“姥姥”这个词儿是老革头儿跟一位战友学到的,据说是北京话。北京,新中国的太阳,那“姥姥”就是官话,得常念。

老革头儿没多久就搬了家,换了地址,跟军工厂的门卫做了交代,从此对大别山挥挥衣袖,没带走丁点儿的云彩。

2.

春风得意, 不等于没有烦恼。老革头儿也免不了遇上发愁的事情,便是婚姻大事。老革头儿进了城,自然要娶城里的大小姐,书香门第。书香门第,才配得上他在大别山那个富贵之家的成长背景。解放后,部队干部娶洋学生就是体面婚姻的标配,也是老革头儿的奋斗目标。没想到的是,城里的大小姐可不是那么好糊弄,嫌弃他的五短身材,嫌弃他的蹩脚口音,嫌弃他的级别不高,未必可以夫贵妻荣。

身处绝境, 更能激发革命斗志。老革头儿不信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样,蹉跎了几年,老革头儿眼瞅着走进三十的门槛儿,终于喜从天降,有人给他介绍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个纤纤细细,文文静静, 小巧玲珑的女护士,上过洋学堂,读过护理学校。不过,有一点美中不足,不是初婚。

女护士出生于本地的一家大户,兄弟姐妹都是洋学堂里受的教育,这种女生本和老革头儿没有任何交集,无奈造化弄人。女护士在芳华盛年嫁给一位部队首长,对方虽然不认几个字,但是却是懂得怜香惜玉。加之首长位高权重,夫唱妇随,过得和乐安祥。但是好景不长,结婚好几年,女护士的肚子没有任何动静,公婆急得如火上蚂蚁,从东北老家赶来坐镇,给媳妇加油打气,烧鱼做肉。女护士更觉压力深重,以泪洗面,越来越没有孕期动向。公婆泄了气,无后的绝望如乌云密布,日益笼罩这四口之家。这样不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最后婆婆出面下了休书,让女护士另寻出路。

被人休妻,没有生育能力,女护士受着没脸见人的煎熬。这时候,有人提亲,撮合女护士跟老革头儿。两个人各自权衡利弊,不约而同的对这门婚事点了头。

新婚不久,女护士害喜,足月之后喜诞麟儿,还是双胞胎。儿子,还两个!老革头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妈的,敢情是那个男人不行!老革头儿高兴之余对那个从未相识的男人报以最深厚的同情。啥命啊,守着个能生儿子的小媳妇愣是生不出来,当大官儿有个毛用。一下子有俩儿子,这是对老革头儿超凡能力的一次最有力的证明。老革头儿坚信自己是天降大任,拥美眷,揽双子,日后一定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伟大事业要他去完成。

女护士一直都是少言寡语的一个人,生了孩子之后卸下多年的心理包袱,笑容舒展了许多。不过,家里一下子多了两个孩子,女护士成天围着孩子转,在老革头儿这里没有安放什么注意力。老革头儿有些不甘心,丈夫是女人的天,而老革头儿觉得女护士头顶上的那块天好像不归他管。

这城里的女人就是矫情,识文断字的城里女人更是矫情的无法无天。老革头儿虽然长得宽而短,但他的心却高而细。他发现女护士吃饭的时候总是扭过身背对着他,到了晚上经常以照顾孩子为名睡到孩子那个小床上。老革头儿的心眼儿比别人只多不少,他琢磨出来女护士是嫌他吃饭的时候嘴吧嗒的太响,身上有股味儿,说话有怪腔。他妈的,这是资产阶级小姐的作派,要坚决抵制。老革头儿时不时就把二婚的事情拿出来敲打女护士,他要打击她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提醒她到底谁是她的救世主。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女人就是得教育,接受他的教育。此后,女护士渐渐又回到原来不苟言笑的样子,不愠不火,但是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持久的冷漠恨不能把人闷死。

3.

老革头儿自认为天赋异禀,因为他总是能在时代的风口浪尖上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正因如此,他这一生升官发财的光荣事儿一样没拉下。

文革运动一开始,老革头儿就当上了革委会主任。这可不是靠别人拉扯,是硬碰硬干出来的,代价是一张熬夜写出来的大字报,还有女护士祖传的一盒首饰。女护士没跟他闹,不过一个人闷头儿哭了好几天。老革头儿不理解,得出个结论,读过书的女人更加头发长见识短,书能把人弄呆了。这首饰是四旧,不能吃不能戴,在家里还是个麻烦,如果被别人发现了就成了罪证,交出去能立功,何乐不为。

做了革委会主任的老革头儿成了军工厂数一数二的人物,掌握生杀大权。一走马上任就政绩卓现,抓住了一对乱搞婚外恋的男女。军工厂是几千人的大厂,男女关系可是个敏感话题。老革头儿痛恨那些明知故犯的人,吃碗里看锅里,丢不丢人?不正经。俺老革革命军人出身,坚决跟这种下流错误绝缘。其实,老革头儿横向指标超过一般的男同事,纵向赶不上一般的女同事,婚外恋这种小概率事件能摊到他身上,得等火星撞地球。话说老革头儿捉拿犯罪分子实属偶然。中午去食堂打饭,发现自己的饭总是比别人少,而和他差别最大的总是同一个人。观察一段时间,他又发现那个男人打饭总是去找食堂的同一个女职工。这不是证据是啥?铁证如山啊!群众的眼睛总是雪亮的,而他老革就是脱颖而出的先进群众,没有他的警惕性,怎么会抓到这种破坏社会风气,道德品质败坏的坏分子?记过,开除,没送到公安局法办已是手下留情。事后,军工厂里噤若寒蝉,工人们生恐被他观察到什么蛛丝马迹,从而犯了错误,冠以罪名。老革头儿越发认定自己树立了至高无上的威信,走起路来腰板儿挺直,足足拔高了两个多厘米。

老革头儿虽然没读过书,还是认很多字的。这都得益于小的时候老父亲的培养,家里请了教书先生,通读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规。所以,老革头儿认为自己是有知识的,和工人大老粗没有可比性;自己更是有觉悟的,水平远远高于被打倒的臭老九。老革头儿开了一个月的夜车,苦读毛主席诗词。他发现这个太管用了,极有威慑力。大批判的动员中,告诉大家长缨在手,缚住苍龙;鼓励红卫兵小将,问他们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冬天叫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秋天看橘子洲头,万山红遍。伟人呐,要不咋想出来这么多新鲜词儿。老革头儿读毛著,给思想添新土,给嘴上加发条,职工大会上滔滔不绝说上俩钟头,口不干,舌不燥,意犹未尽。

女护士的娘家被贴了大字报,父母是资产阶级小业主,兄弟姐妹中有特嫌还有右派。读书人读书人,读得脑子不好使,还有啥出息可言。老革头儿越发佩服自己的老父亲高瞻远瞩,没有错了念想送他去洋学堂,更笃定自己毅然从军是最至高无上的抉择,在女护士娘家夹起尾巴做人的艰难时刻,毅然把老婆庇护在贫下中农坚实的臂膀之下。迎着正午的阳光,老革头儿端详着自己伟岸的倒影,相信女护士嫁了他是八辈子修来的福份。此时女护士工作的医院已被红卫兵接管,上班的时候少,在家的时间多,她仍不相信读书无用,还耐起性子在家里教两个儿子数学方程式,气得老革头儿跳起脚骂她缺心眼儿,毁人不倦。后来老革头儿发现自己没脾气了,因为一点不管用,那女人把他当空气,就是截儿木头。又过了一段时间,女护士顾不上讲数学题了,因为怀上孕,生了第三个儿子。

4.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四海神州,落脚千家万户。在这股春风下,老革头儿走过人生低谷,进入又一个高峰。人都是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可世间的事就是那么奇妙,老革头儿的福没有双至,而是一拨儿接着一拨儿。

在“我们是八十年代新一辈”的歌声中,军工厂这种大型国营企业解散,大批职工下岗。老革头儿的家里面静悄悄地开始了一场新的革命,原来的奴隶们变成将军。女护士因为是科班出身,响当当的学历,在一众医护人员的考核中被选拔提职,出任一家大医院的内科主任。双胞胎儿子在恢复高考那一年一举中第,成了大学生,老三还在中学,品学兼优,前途不可限量。一家五口,除了老革头儿,个个精神抖擞,建设四个现代化,他这个昔日将军却要靠边站。

老革头儿丢了铁饭碗,并不惶惶不可终日,他坚信这绝不是他的归宿。天降大任,老革头儿认为眼前的问题只不过是让他烙烙筋骨而已。可是烙完筋骨再干啥呢?老革头儿不知道命运的安排。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带给他机会的那个人出现了,是原来老邻居家的二胖儿。二胖儿跟老革头儿的双胞胎儿子是从小的发小,心眼不错,讲义气,但是打小淘气,长大了不学好。打群架,不小心把对方捅个血窟窿,虽然没闹出人命,但是把自己送到局子里关了几年。出来后,二胖儿找不到工作,在夜市摆地摊,卖茶叶蛋,老革头儿逛夜市,跟二胖儿投缘,两个人有个共同的心愿,不能做被命运抛弃的人。二胖儿说,卖茶叶蛋挣得票子超过大学教授。老革头儿说,孩子,咋这傻?大学教授算个啥?读书人的脑子不好使,只要俺爷俩联手,百八十个大学教授不是对手。

老革头儿和二胖儿拉出一支队伍,吆喝十几个下岗工人组成一支工程队,在城里的大街小巷为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添砖加瓦。大到外企楼的厨房,小到街边小铺的茅厕,处处有他们挥汗如雨的身影。还别说,这个生意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这个城市不断的在开发,老革头儿的工程队根本停不下来,一直在招兵买马。老革头儿再一次焕发出革命青春,脖子上挂条绳子一样的金链子,腰间别上砖头大小的大哥大,嘴里哼着小曲儿,“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十几个人七八条枪,…”后来,老革头儿开始利用工作便利为自己购置房产,在城市的每一轮扩建中买一处廉价房,没几年的光景,这座城成为闻名全国的大都市,老革头儿在五六七八环都有房产。老革头儿成了万元户,企业家,还入选市人大代表,经常被邀请做报告。为了灌心灵鸡汤,老革头儿拿出背主席诗词的劲头儿攻下几首唐诗宋词。概括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鼓励年轻人努力奋斗,说天生我才必有用。见到老同事老战友,宽慰他们莫愁前路无知己。当他读到杜甫那句八月秋高风怒号,忍不住为老夫子鞠一把同情泪,这读书人真是蠢,攒一堆废纸,住没盖儿的草房。

让老革头儿的人生进一步完美事情还在发生,双胞胎儿子拿到奖学金奔赴美利坚留学,一个潜入国际大都市纽约,一个直插美帝的心脏华盛顿。老革头儿志得意满,打定主意转战美洲大陆。

5.

老革头儿家的老三没有像两个哥哥一样选择出国,大学时选的专业是工民建,毕业后开了间建筑设计工作室。正赶上城市的大兴土木,推陈出新,小伙子大展身手,一张张工程建设图变成一栋栋高楼大厦。有了儿子这个工作室,老革头儿不愁没活干儿,装修项目的订单源源不断。

银行有成摞儿的存款,五六七八环有房产,老革头儿的物质文明达到了相当的高度,人生得意须尽欢,可是就差那么一点儿,精神文明还有距离。追求啥呢?过过做美国人的瘾,看看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看看美帝咋就那么腐而不朽。

他打定主意去美国发展,以后在美国养老。先跟老伴儿提议去纽约的大儿子那里探亲,遭遇了反对票。女护士这个时候已经过了退休年龄,但因为是专家,又被返聘,她非常珍惜这个发挥余热的机会。确实,还有力气做喜欢的事,为什么要放弃?老革头儿看着来气,冷嘲热讽,有福不会享,不回家伺候老爷们儿,挣那几个仔儿不够塞牙缝,图个啥?女护士我行我素。女护士反对老革头儿去纽约,说孩子还在念书,不要去打扰。老革头儿是一贯的常有理,他就是要去扭腰扭一扭,人家不都讲究商务考察吗?这商务考察就是看对方的地形,火力,人员编制,等等。知彼知己,方能百战百胜,为了谋求未来的空间,老革头儿不介意千里走单骑。

打电话通知儿子要去纽约,让儿子准备邀请函。儿子在电话那一头,吞吞吐吐的说,曼哈顿寸土寸金,我们住的地方太小,不方便吧。老革头儿呵呵一笑:有啥不方便呐,我们中国人老少三辈一张大通铺都能踏踏实实的睡,到你这儿咋就不行?你们小两口儿,只要房有一间,加上我这个老头子也能宽宽绰绰的。这么着吧,到时候我买机票,你接我就行。儿子只好答应,接着问,要来多久?老爹回答,我考察一下子就回来,没几天。

买张国际航班的机票,那得多少钱?老革头儿可不舍得这么大手大脚。他打定主意这张机票让市政府出钱,或者人大也行,他去商务考察嘛,也可以招商引资嘛,就让政府派他去不就得了。可是事情没有沿着他这个思路走,去了几个办公室,都碰了软钉子。人家说,像您这样的成功企业家,又有留洋高知的儿子,一定能体谅我们财政的压力;我们的商务考察团队已经回来了,今年实在没有预算了。老革头儿心里这个憋气,老子给这个城市做这么多贡献,这点小钱都不给出,什么他妈的人民政府。

老革头儿只好买了机票,割肉般疼。这辈子没吃这么大亏。买的单程,双程的贵,再说还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飞机抵达肯尼迪国际机场,老革头儿在机场大厅里看到了接机的儿子,一个人。咋就你一个呢?老革头儿不悦。哦,小玲儿在家里熬粥,等您回去吃,儿子说。小玲儿就是大儿媳妇,照片上见过。“我没说小玲儿,你们市领导呢?我要见市领导。“ 哪儿的市领导啊?” 儿子开始懵圈了。“你这孩子咋啥也不懂呢?我可是人大代表,你们纽约市长就不想见见?咱们可以谈谈合作的可能性嘛,这是多好的机会,他们就不知道?” 儿子憋着不笑,一声不吭把老爹领回家,路上听老爹教训,你这孩子,读书还可以,可别读傻了,对政治没有任何敏感度,这么下去怎么行呢?知不知道,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不能只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

儿子家一室一厅。这地方不小啊,你咋说住不下?老革头儿奇怪。儿子说,这是因为您要来我们才换租的,原来那个就是个单间儿,现在人多了,小玲儿说得保留一点儿隐私。老革头儿头一回听人说隐私,真新鲜,真能扯,一家人还藏着掖着,这女人不跟你说真话,靠得住吗?再说,明明一间屋能住,非弄两间,咋这么花钱呢?不都是我儿子的钱吗?老革头儿开始为自己儿子的智商担忧。

老革头儿带来两个大旅行箱,死沉。儿子问,“您就一个人呆几天,咋带这么多东西?” 老革头儿对儿子神秘的一挤眼,打开一只旅行箱,里面塞的满满当当,都是羊毛衫,五颜六色。“怎么要这么多毛衣啊?” “你懂啥?这都是在广州进的货,全羊毛,到我们市里的大百货商场转手就能翻好几倍的价钱。我跟你说,你就在校园里摆个摊儿,卖给学生,百分百羊毛产品,他们老美偷着乐吧!爹保你不到半天儿就卖完,卖出美刀儿,咱爷俩儿下馆子,别提多带劲儿了!” 儿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站在边上的小玲儿嘟囔,真丢人!虽然声音小,还是让老革头儿听见了,啥思想啊?咱凭自己的双手赚钱,哪里丢人了?这是光明正大,懂不懂?小玲儿飞个白眼儿,您老还是带回去的好,回去卖个好价钱。

小玲儿是个江南女生,吴音软语,乍一看温柔的很。不过老革头儿认为这都是表面现象,糖衣炮弹,儿子才是那个挨欺负的窝囊废。听儿子说他们要做丁克一族,顶啥壳儿啊?老革问。丁克就是不要孩子,这样才有精力过好自己的人生,媳妇答,脸上带着礼节性的微笑。老革头儿又学了个新鲜词儿,看看儿子,好像儿子并不反对,还傻乐。这都什么事儿啊,母鸡不下蛋还是母鸡吗?老革头儿再一次感到自己的儿子缺心眼儿。我的儿子忒不像我了,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老革头儿想出去看看,儿子说着没问题,我帮你订旅行团,看看东西两岸的风景。No,老革头儿大手一挥,你这孩子就是没有战略眼光,我是想看看你们纽约的建筑业需不需要我的工程队,我们可是有全套的服务项目,精英产品;对了,还有,你妈妈是高级职称的医生,考过了英语考试的呢,我看可以开个诊所,以后我们在纽约生活可以完全自立,经济独立,精神独立,不给你们造成负担…老革开始展望未来,长篇大论,儿子又懵圈儿了,头顶有千斤重。老革头儿对眼前的儿子深感失望,看出来了,根本不在一个水平,跟不上思路,咋差这多呢?这书念的有啥劲,怎么越学越傻呢?

儿子靠不住,老革头儿相信自力更生。他打探明白去中国城乘哪路公车,每天去超市门口报到,拿免费报纸。中文报纸,里面有广告,打电话用中文交流,这都没有问题。看看哪家餐馆要不要装修,哪家诊所需不需要医护人员,老革头儿做起了市场调查。想跟儿子商量,接到儿子的一瓢冷水。儿子说,你想的那些事儿干不成,没身份,没执照,别的都免谈。老革头儿瞟了一眼儿子,心里按耐不住再藐视了一下儿子的智商,念书念书,念成呆子。哪有这么多条条框框,俺老革是谁?人才,美国人这么精,还能不用?太不识抬举了。老革头儿认定机会还得靠自己找,就不相信找不着。

转眼过去了一个月,小玲儿坐不住了,你爸不是说几天就回去吗?啥时候啊?儿子经不住磨,只好去问老爸。老革头儿轻飘飘地说,急啥,我听人家告诉我,签证是半年,可以再延期半年,我花那么多钱买的机票,不能浪费,得呆上一年。

天哪,小玲儿的天都要塌了。但是不久以后的一件事救了小玲儿。

老革头儿对着报纸的广告打电话,哪知道对方是英文录音,听不懂,只好找儿子帮忙。儿子和媳妇在里屋,老革推门就进,只听见小玲儿嗷的一声,原来她正在换裙子。小玲儿脸涨的通红,急的大叫,出去,你给我出去!老革头儿听后眼睛睁的有铜铃儿大,对儿子喊:她说啥?她怎么对你爹?这种媳妇还能要?你说,你说,你说呀!

空气中剑拔弩张。没等儿子缓过来神儿,小玲儿穿好衣服,对着老革头儿冷笑一声,好,你让他休了我,只要他有这个胆子。说罢,拎着包儿扬长而去。

小玲儿住到了闺蜜家,告诉老革儿子,你和你爹一起过,别来找我。

几天后,儿子黑着脸,递给老革头儿一张机票。

就这样,老革头儿的纽约之行历程一个月多出个零头儿,白瞎了那张机票。返程飞机上,老革头儿浮想联翩。这儿子还姓革?儿子家就应该是自己的家,革家,可是这个家根本不姓革,老革头儿失望到了极点。阴盛阳衰,他再也不想踏进那个家一步,请我都不去。可事出有因,原因是啥呢?老革头儿想不通。后来,他大概想明白了,还是读书太多耽误事儿,小玲儿读了博士,听说女博士是非男非女的第三类人,精神不正常。

回到家。女护士问,这一趟怎么样?老革头儿回答,纽约机会太少,没啥发展。女护士又问,孩子呢?老革头儿说,这俩人没啥大出息,顶多顶个壳儿。

6.

奔向四个现代化,就马上用现代化的思想武装自己,知识就是力量。有了知识,就知道燕子的口水,蚂蚁和癞蛤蟆的精华萃取,基因的成分核酸,原来都百倍强于十全大补丸;有了知识,又知道原来每天都在面临危机的挑战,比如蔬菜上弥散的化学农药,作了假的毒奶粉,漂浮的地沟油,无孔不入的雾霾。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老革头儿见识过美利坚的蓝天白云,知道美国人不担心这个,更不用花大几千块买蚂蚁精华,脚下这片生他养他的黄土地非久留之地。

老革头儿虽然在纽约的大儿子那里碰了壁,但是得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就是需要拿到永久居住的身份才能在美利坚长长久久地呆下去,简单地说,得办绿卡,当华侨,到时候谁也不能让他说走就走。

说曹操曹操就到,机会又一次降临到有准备的人的身上,而这一次送来机会的那个人是二儿媳小芹。

老革家老二和小芹是青梅竹马的好姻缘。两个人初中时时候就好上了,老师家长费尽心机也没能拆散,后来又一起升高中,考大学,留学,结成一对欢欢乐乐的小夫妻。

小芹出身书香之家,父亲是一个杂志社的编辑,母亲是中学语文老师,所以小芹自小饱读诗书,写的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正因为这个,老革家的老二被迷的神魂颠倒,穷追不舍,最后终抱得美人归。

但其实,两家亲家虽然同城而居,走动的却不近,彼此瞧不上眼儿。小芹父母自视清高,接受不来没受过正规教育的人,比如老革头儿,这也是当年他们极力反对女儿亲事的主要原因。可是谁让自己的闺女喜欢人家的小子呢?老革头儿一样看不上这亲家,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就是会念几个字儿,有啥用?而让两家接下心结的还是因为两个孩子的婚事。出国前,两家同意该把婚事办了,因为小芹家提出不可以未婚同居。可是办归办,只是用了最简单的办法,去街道办事处扯个结婚证,老革头儿给签字的大妈送了半斤硬糖块儿,说让大家沾沾喜气,然后就没了下文。女护士说,是不是请小芹家吃个饭,怎样也该意思意思。老革头儿回绝,你懂个啥?我们家钱不是大风刮来的,花要花刀刃儿上。那丫头跟我们小子好这么多年,让她倒贴都能嫁,这时候还花钱?没跟他们家要钱就算便宜他们。小芹家自认倒霉,怪自己女儿不争气。可是知名企业家这么娶儿媳妇,留给好事人编排出不少说法,等小芹妈学校的勤杂工问小芹妈啥时候抱外孙,小芹妈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气的牙痒痒的。从此,两家不甚来往,只是过年的时候通个电话,打个招呼。

小芹出国后学的是计算机,正赶上高科技的浪潮,读了几年后便顺利找到工作,接着便像其他学成后留下来的人一样,做安居乐业的打算,买房,买车,办身份,生孩子。老二读的是化学博士,想在学术界发展,小芹全力支持,自己承担下大部分的家庭开支,支持老二的科学梦。小芹技术过硬,人缘也好,在公司连升三级,但是新任工作总需要出差,感觉分身乏数,想让父母来帮忙。另外,小芹是独女,父母年事已高,她希望父母可以移民美国,可以有机会承欢膝下,共享天伦。

老革头儿听说此事,不干了。这儿子要给父母办绿卡,是好事儿,可那也是给自己的父母先办,为啥媳妇儿的父母捷足先登?这是哪门子道理?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老革头儿提出,两家一起办,公平合理。

事情再往后面发展,天平就向老革头儿这边倾斜了。小芹父亲检查出来冠心病,担心无法远行,跟女儿说先不去美国了。老革头儿这个乐,亏了俺老革就是那个有准备的人。跟老伴儿说,我们去,我们去美国!可是女护士犹豫,她明白两家的心结,加上儿媳妇本来是邀请自己的父母,结果去不成,心里一定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难免有摩擦,她干嘛送上去找不痛快?女护士说,他们的困难自己可以解决,实在不行请个保姆,不用我们大老远过去帮倒忙;另外,我医院那边还离不开。老革头儿心里气,没办法,这么多年也没长进,拎不清轻重,拿不出台面。最后痛下决心,那我一个人也得去,安排好了来接你。

老革头儿跟老二说,你妈工作离不开,我先去帮你们。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小芹抹不开面儿,老革头儿顺利抵达华盛顿。老革头儿得意,这个媳妇应该没毛病,读的是硕士,不是博士,没那么多歪心眼儿,幺蛾子。

小孙子两岁多,虎头虎脑,人见人爱。老革头儿太喜欢了,毕竟是自己的长孙。再看看老二的别墅洋房,心里更高兴,说:后继有人,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比你哥强。顶什么壳儿啊,孩子都养不起,还谈啥人生啊,真是!想起大媳妇小玲儿,老革头儿一百个看不上。

白天孩子去幼儿院,老二和媳妇上班,老革头儿无事可做。办绿卡的材料送上去,一天天的等待让时间更加痛苦难捱。一天晚饭,老革头儿催老二,手续是不是没办全?去问问,咱缺啥补啥。老二说,缺了人家也会来通知,等等就知道了。老二马上就遭到了批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木呢?白宫就在家门口,不会去问问?小芹差点儿喷出一口饭,爸,白宫没人理咱,小老百姓,草民。不过呢,有钱能使鬼推磨,想快可以办投资移民,您是企业家,出得起。小芹本是调侃,没想到老头儿多心了。沉默了一会儿,老革头儿撂下筷子,语重心长:我那点儿资产,五六七八环的房产,可都是俺老革的血汗,你们谁也别想打什么主意!

等待的时间也不能闲着,老革头儿找到了新的目标,保养自己的身体。本来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每天观察小孙子的饮食,看儿媳妇给孙子吃些啥,然后以孙子两倍或三倍的量进食。一天,老二看见老革头儿眼前一溜儿摆了两碗甜麦圈,四颗小熊多维糖,两个煮鸡蛋,两碗牛奶,外加半个苹果。老二带着歉意说:这些怕不和您胃口,都是哄小孩儿的,您喜欢吃啥告诉我,我给您买。老革头儿斜了儿子一眼,你懂啥?这些东西你也得吃吃,对你身体好。老二问为啥,老爹说,妈妈给孩子都是挑最好的买,质量不好能买吗?这些东西你儿子天天吃,你跟着他吃,准没错。

不过很快,他结识了邻居王家来探亲的父母,有了革命战友,不觉得空虚寂寞。可就在有一天白天坐沙发上聊天,王老爹突然胸口发闷,栽了下去。老革头儿一刻没耽误,给老二打电话,叫来救护车,王老爹被送到急诊,然后就进了手术室。王老爹的心脏血管里被加上十几条支架,两天后没事人儿一样出院了。王家对老革头儿千恩万谢,连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王老爹的心脏不堵了,老革头儿开始堵心了。听说这王老爹整台手术没掏一分钱,这美国人太糊涂了,不花钱就给治病,俺老革怎就轮不上这种好事儿呢?老革头儿跟儿子嚷嚷,也要在心脏里架几根棍儿。知道这个手术多少钱吗?十来万啊!他老王躺那儿不动就赚十来万,这个机会千万不能错过。老二和小芹安抚老爹,他那是急诊,得救命;您没病啊,没病不好吗?干嘛非要动手术?不管老爹怎么动怒,儿子和媳妇就是按兵不动,不送老爹去医院,老革头儿这个气,咋就这么笨呢?简直气的七窍生烟。

老革头儿让老二给买个血压计,每天量 N 遍:上床,下床;侧卧,仰卧,半躺半卧;还有早晨,中午,晚上,等等等等,一大堆记录。终于,等到有一天出现个高压一百七,这可不得了,高血压,得去手术了。老二拗不过,只好带老爹去急诊,等了大半天才见到医生,可惜这时候老革头儿的血压正常了。怎么点儿就这么背呢?老革头儿认为遇到了庸医,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郁闷到家了。

这趟美国来的效果真不怎么样,不仅出现了高血压,还有糖尿病症状。糖尿病是老革头儿自己诊断出来的,因为看到报纸上说糖尿病病人的症状是口渴,乏力,这些症状都有啊,每天都有,就是糖尿病啊!

老革头儿第一次对生命产生了危机意识,恶病缠身,还没有好好享受过生活;多年的打拼,忽略了健康和娱乐。老革头儿对儿子提出要求,看一看美丽的世界,有说走就走的旅行。儿子说可以陪他去美国的一些景点,老革头儿说美国没啥文化,去欧洲吧,或者去南极,还听说有豪华邮轮,在海上能漂上几个月。儿子面露难色,说以后等妈过来一起去,老革头儿对儿子说,钱财是身外之物,不要给生命留遗憾。

悬而未决之际,有个夜晚,三儿子寥寥数语的一通电话让老革头儿的第二次美国之行嘎然而止。女护士在医院晕倒,直接被从办公室推到急诊室,急性心梗,让家人尽快赶到。老革头儿只好火速打点行囊,踏上归程。女护士后来还是没有被抢救过来,成了老革头儿永远的遗憾。他埋怨她,总是不听话,如果跟着他去了美国,是不是就没有了这场劫难?

7.

老革头儿启程回国,到家之后得知家中又有了新鲜事儿。这事儿起因于老三,不知道是不是老伴儿为此急火攻心才不得已驾鹤西去。

老三的事情说来话长。话说革家三个儿子,只有这个老三最像老爹,永远保持一颗骚动的心,人生的目的在于折腾。

老三从年轻开始一路顺风顺水,读大学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梦想周游世界的女孩儿,小樱。小樱来自另外一个城市,父亲是高干,本在小樱毕业的时候安排好了工作,想让小樱留在父母身边。可惜小樱堕入爱河,心甘情愿追随老三回家乡创业,开建筑工作室。小樱利用自己的专业所长和娘家的关系网,在老三的关键时刻助一臂之力,让工作室得以顺利开张。娶小樱这个儿媳妇的时候,老革头儿可是破天荒把票子甩个眼晕。房子,车,家具,一应俱全;婚礼的动静喊的震天动地,酒席摆成一字长蛇阵,恨不得全城的人都来观礼。小樱当然心花怒放,在所有人的面前攒足了面儿,高昂着头,骄傲的如同一只小天鹅。当时女护士提醒老革头儿,别太铺张,否则老大老二的媳妇会有意见。妇人之见,你懂啥?老革头儿顺便又给老伴儿上了堂教育课,你们知识分子书念多了就是迂腐,与人相处就要知道看人下菜碟;老大老二飞得老远,以后我们有个什么麻烦只有指望老三,这个媳妇有用,有大用,现在打点好了以后才能为我所用,这点事情都看不明白?

小樱为自家买卖打工,尽心尽力,很快就显现出女强人的风范。开始的几年为了工作,小夫妻不打算要孩子;可是等工作室稳定下来,闭眼睛能挣钞票,想要孩子却要不来了。小樱遍访名医,最后尝试人工受孕,折腾了几个来回,花钱如流水,外搭上受了不少的罪,仍被医生告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老三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不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偏离轨道了。

工作室前台是个二十出头的外来打工妹,小丽。小丽说自己是上海人,不过她老家四川,父母是苏北人, 家境不是很好。小丽能说地道的四川话和某些上海话。跟人聊天的时候,小丽的开场白是“侬晓得伐?”

小丽高中毕业那年高考失利,不过落榜并不能挫败小丽闯荡江湖的决心。小丽自知不是念书的材料,以己之短搏人之长不是明智的选择。小丽形象佳,气质好,最擅长的工作就是礼仪,文秘,工作周期一般是几个月到半年,不行就换地方,找个新老板对貌美如花的小丽不是件难事儿。走南闯北,小丽练就了一口伶牙俐齿,还有一双识人的慧眼。

到了老三的工作室,小丽笑脸相迎每一位到访的客户,当然更不吝啬以极大的热情去欢迎霸道总裁。一来二去,两个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从前台发展到办公室,终于在某个不谨慎的时刻,被小樱撞个正着儿。小樱礼貌的对厮混的两个人说了声打扰了,请原谅,紧接着十万火急递送的律师函便到了老三的手上。

小樱大人有大量,坚持离婚但是手下留情,念及旧情,只要拿工作室一半的资产,作为自己实现周游世界梦想的启动资金。独立能干的小樱在婚姻中潇洒走一回,尝过此中滋味不过嚼蜡。她把自己未能生育看成是上帝的成全,带着些许古代青楼女子自赎自身的悲壮和喜悦,小樱华丽转身为一名旅拍摄影师,走遍万水千山,留下一串闲云野鹤的奇闻逸事。

老三的离婚和再婚成就了一段双赢的美谈,在家乡声名远扬。小丽心满意足,做起了老板娘,统领工作室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双重建设, 防火防盗防闺蜜,依仗年轻体健,没出两年,小丽打拼出一个胖儿子,博得革家一片掌声。

老三最近的一次折腾是在小丽的主张下办理了投资移民,去美国洛杉矶。其实也不光是小丽的主意,老三的好几个朋友办理了投资移民,奔赴加拿大,新西兰,说是为了下一代,当然也是觉得自己辛苦了半辈子,想选个适合退休的地方安放余下的暇意人生。老三见儿子也到了上学的年纪,被说动了心。不过小丽可没看上这些地方,“侬晓得伐,我们儿子至少去哈佛念念,镀成金身,好要统领世界五百强。去美国多好,哈佛不就是在美国吗?侬要近水楼台,去别的地方干啥子噢…”

老三办了移民手续,并没有跟父母提一个字。不过做母亲的女护士还是知道了,开始伤心,开始觉得老无所依,开始在回顾一生中感到孤寂,开始怀疑自己在人生阶段中的每一个决定,开始意识到无论怎样还是被嫌弃…很多时候,人一旦钻进牛角尖,就只能在里面打转转,很难再转出来了。女护士服老了,萎缩了期望,放弃了生命,在日复一日枯燥如陀螺般旋转的日子中,撒手人寰。

老革头儿回到家后,老三心中难免有愧,对父亲坦诚了移民的事情。老革头儿心中无奈感叹,他弄不明白女护士为啥总是对去美国推三阻四,只好理解成故土难离。其实,人想去哪里或者不想去哪里,有时候并不是因为目的地是否可心,而不过是因为想或者不想和某些人在一起。

8.

小丽与老革头儿总是可以站到一个阵营,“嗲滴,侬晓得伐,为了打算长远,还是搬到美国去过生活的好伐?给侬的孙子弄个好学区,将来就近上学,去一哈子哈佛,老好老好滴前程啦。” “那是,那是,这个虎父无犬子嘛,企业家的孙子,再怎样也得做个 C 什么 O 啥的,去哈佛,我看可以,蛮好蛮好。”

老二替老革头儿递交的绿卡申请已经得到回音,在大使馆面试一下就通过了,让美国的蓝天白云朝夕相伴,这个不仅可以有,而且可以马上有。不过,老革头儿知道,他只能跟随老三,去洛杉矶,老大老二那里不大可能,这两个儿子不随爹,手段不够,意志太薄弱,靠不住。

办完女护士的丧葬仪式,老三为母亲选好了墓地,位于一处新建的高端墓园。没成想,老爹不同意。老革头儿坚定地说,不行,你妈得跟着我走!他心里暗自要争一口气,女护士一辈子对他若即若离,他不服。凭啥?俺老革哪里差劲?这一回,她服服帖帖听从他指挥。

一家老小落户洛杉矶高尚住宅区,这里华人人口密集,华人社区比比皆是,绝对没有陌生感,己乐乐,众乐乐,两相皆宜。

按说一栋两层的别墅,住四口人,空间绝对不是问题。但是小丽觉得面临着巨大的难题-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对自己的定位是贵妇人,阔太太,可是家里供个老爷子,她岂不成了小媳妇?这怎么可以?这个位置的设定有问题。

小丽的优势就是懂得轻重,挑战霸道总裁是纯属给自己挖坑,找病,这种傻事小丽想都不会想。家里钱不是问题,小丽开始广交朋友。机会随处可见,只是需要有准备的人来发现。小丽通过购物,美容,美发,健身,飙车,遛狗,遛孩儿等各种渠道,结识了一众在美洲大陆流浪多年,有奋斗阅历,有斗争经验,无私献计献策的老少闺蜜。有前辈的指引,小丽面前展现了一条康庄大道-老年公寓。

话说在一个暖洋洋的周末,小丽在家里办起了聚会,通过新闺蜜邀请了十来个住在老年公寓的老人,说来陪老爷子解闷儿。谈笑间,老头老太太们让老革头儿开阔了视野,得知了老年公寓这个新鲜事物,有朋友,有同龄人,可以一起蒸桑拿,逛公园,还有政府补贴,有医疗保险…小丽在边上添柴加薪:“侬晓得伐?这个老年公寓是躺躺就可以来钱滴呀,美国政府发给侬钞票,每个月都有;住家里有啥子好么?坐吃山空,失去了大好滴机会啦撒,真可惜,真可惜!侬晓得伐?住家里那是房子成消费,住公寓是消费变投资啊。哎呀呀,偶急死,偶是岁数不到,急得心里发毛,等偶了年岁马上就去申请,一天都不带耽搁!多好的机会,多划算,唉呀妈呀,老好老好滴啦。”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说服人也要知道抓重点。机会,划算,赚钱,这是老革头儿的关键词。小丽瞄准目标,弹无虚发,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在家庭走向偏斜之际力挽狂澜。老革头儿一边急着递申请材料,另一边也没忘了称赞小丽是小灵通,对老三说,你那两嫂子放一堆儿也赶不上你这个媳妇,到美国那么多年,念那么多书,还是不了解美国的国情,要多没用有多没用;你那两哥哥也没用,还是你小子有眼光…

把老革头儿安顿在老年公寓,老三心里有些不忍,本来家里没什么事儿,让老爹一个人住外面,这个事实多少冲击了自己多年来培养的价值观。他宽慰老爹说:什么时候愿意回家就回家,在外面多交些朋友,跟朋友打打牌,吃吃饭。可是老三招来了老革头儿的一顿白眼儿:小孩子就是不懂人情世故,打牌要赌钱,吃别人的饭要回请,等他们知道了我的家底儿,五六七八环有房子,不是都来要我掏钱?我请的过来吗?怎么这么不会算帐!老革头儿的话音刚落,老三又接到小丽的一顿白眼儿:侬晓得伐?不消你担心滴好伐?姜就是老的辣,老辣老辣滴噢。

后来的情况证明,老革头儿住老年公寓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他随心所欲,按自己的方式生活。诗人说过,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自由,是一件稀有的东西,有了便可以尽情享受。

公寓里住着很多大陆来的老人,大家团结友爱,互通有无。虽然小波浪难免,但是总是祥和的时候更多。老革头儿得知了更多的资料信息,申请了美国公民。公寓里有一本流传多年的手抄本,里面是一百多道英文问答题,为大家准备公民面试时使用。老革头儿在背诵这一方面是行家里手,年轻时背过毛选,背过古诗词,到了老年背水一战,背下谁是富兰克林,背下啥是美国宪法,还得用英文。老革头儿用愚公移山的毅力攻下难关,这一回,赢得了三个儿子和媳妇由衷的赞。

再后来,脚下的路越走越宽,老革头儿迎来了人生的真爱。

公寓里单身的老人喜结良缘的事情时有发生,夕阳红的恋情也并不鲜有。过年的时候,有热心人给老革头儿牵桥搭线,介绍一位单身女性,在大陆,姓杜。杜女士不过五十出头,比老革头儿的老大老二没大几岁。两个人通电话,杜女士称老革头儿成功人士,励志偶像,企业家,外带叫一声老革哥哥。老革头儿也趁机会回应一声小杜妹妹。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古人就深知和风细雨的威力,老革头儿在所难免,被征服了。其实,老革头儿对自己的一生是不满意的;他在女护士落魄之际拯救了她,可那个遭遇可怜的女人不仅没有感激涕零,却连正眼儿都少有给过他。杜女士的声音让他仿佛看见一道崇拜的目光直射而来,填补了他内心深处的那个黑洞。老革头儿认定遇上了真爱,下了决心要去找到她。

三个儿子一致的不看好,但是老革头儿认为他们年纪太小,眼皮子浅,还未有机会体验真爱的魔力。老革头儿准备出两个星期的回国之旅,不顾漫天雾霾和地沟油可能带来的伤害,单刀赴会,誓意娶回美娇娘。

见到杜女士的时候,老革头儿眼前一亮。这位美眉身量不高不矮,珠圆玉润,长久坚持的广场舞抵抗了地心引力,一身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连衣裙,一头大波浪卷发,一脸浓妆,一抹烈焰红唇。春风雨露一相逢,便奔结婚登记处,在登记处当天关门之前领出来个红艳艳的小本本。

杜女士事先订好了晚宴,为预祝双方关系的顺利开展举行了低调奢华的庆祝仪式。席间,杜女士畅谈未来,问起老革哥哥的房产:我们现在连理同枝,加上我的姓名,可否?老革头儿虽然畅饮了几杯,但酒尚未酣,人尚未醉,提起房子,激灵打个喷嚏,一下子清醒许多:这个嘛,还没来得及跟孩子们商量,毕竟他们也有份嘛,是吧?老革头儿此时想起来儿子说的话,咂摸一下不无道理。老革头儿反守为攻,主动挑起话题,说:我那个公寓属高尚住宅,专业人士管理,一室一厅,即可入住,小杜妹妹可准备好赴美日期?杜女士嫣然一笑:老革哥哥是成功人士,也要学会体谅我们平民百姓的苦难。小妹我地无一陇,身无一文,只是房有一间,想留给后代子孙,自己还得去挣个辛苦钱养老防身。没伞的孩子更要奔跑,贫苦人家的孩子爱拼才会赢。小妹身体尚可,斗志有余,无论是去洛杉矶的月子中心做服务,还是去富裕人家做保姆,一个月都可以有几千美刀的进帐;如果小妹贪图享乐,终日陪您老人家吃喝玩乐,到最后不是竹篮打水,两手空空?

只听杜女士说:我们可以马上去办理出国手续,不过我有条件。或者分您一半的房产,过户到我孩子的名下;或者只需出个手续把我办出去,我从此打工挣钱,自食其力,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幸福。

杜女士说的井井有条,老革头儿听的明明白白。这真爱摊了底牌,留住真爱得动真金白银。老革头儿接招儿,用了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之走为上:出国手续还有一纸公文需要盖个戳儿,等我回去办好再商量。

充满丰富人生经历和智慧的两个人心照不宣,这段姻缘前途渺茫。来日事来日计,杜女士保持着最后的礼节,起身拿起提包,握手道别,提醒老革头儿绅士风度,男人要给女人买单。未料,老革头儿抓住杜女士的手不松开:既然想做美国人,我们就按美国人的规矩,这顿饭,AA 制付账。

9.

洛杉矶的天是晴朗的天,洛杉矶的人民好喜欢。老革头儿回到洛杉矶,望着不挂一丝云彩的蓝蓝的天,心头的雾霾全散。

在机场,老三和小丽接机。老革头儿一看见儿子,长出一口气,说:险些走了麦城。老三毕竟是跟老革头儿最投脾气的儿子,表示充分理解:经历嘛,没经历过怎么会知道。老革头儿一见儿子并没有责备的意思,来了劲头儿:就是,这有啥?丫头片子想骗我?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姥姥!小丽不放心,侬跟人家都领证书啦撒,侬哪里脱的掉干系?老革头儿不以为然,想出国得办手续吧,我这里啥也不办,她又能怎样?小丽笑着缠着老三的胳膊弯儿,嗲声嗲气地添油加醋,就是啦,就是啦,侬晓得伐,姜就是老的辣嘛,老辣老辣滴哦!不过临到末了,小丽没有忘记提醒老爷子,嗲滴呀,侬的那张机票可是偶半夜三更爬起来等到的减价票,减价票也是钱呀,侬不是说,这钞票可要花在刀刃儿上,侬这回看走了眼,弄到刀背儿上去滴啦。

老革头儿回到公寓,又开始了自己一个人的生活。他决定摒弃杂念,重新开始,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什么好不如身体好。他在免费中文报纸上看到一句话,牢记在心:身体是个一,其余的都是零,有了一,后面可以加好多零;没有了一,多少零也不管用。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他得保证自己有这个一,然后攒零,就像攒银行里的存款。

老革头儿开始认真养生,把报纸上有相关内容的豆腐块儿剪下来,贴在笔记本上认真学习,给自己私人订制了严格的饮食制度:每天五十克植物蛋白,也就是豆制品;五种深浅不同颜色的蔬菜,五种深浅不同颜色的水果,六粒花生米,外加半个核桃。老革让小丽给买了个厨用小天平,每顿饭按量称重,吃素,吃沙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有一天,老革头儿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消息,人类的基因可以修改了,通过基因的改善达到更健康的目的。太令人振奋了!人哪,咋就这么聪明呐!展望未来,有啥病改改基因,还有啥治不好的毛病?想想以前那隔壁老王,心脏病搭桥,还得动刀做手术,那是他病的不是时候,没赶上科技这么发达。亏,真是太亏。老革头儿越发觉得自己最后在美国养老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就是嘛,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到先进的国家,享受一流的科技,这都是奋斗的结果,幸福要靠自己的努力来争取。

老革头儿从笔记本上撕下张纸,认真想了一下现代人多发常见疾病,比如心脏病,脑血栓,关节炎,类风湿,痛风,三高…等等等等。花了两三天时间调查研究,罗列了足足一页纸,老革头儿拨通了家庭医生的电话。他心中有了个宏伟的新计划,让医生把自己统统查一遍,看身体哪里有需要修改的基因,有错误就要纠正…

老革头儿在公寓前面的小花园里晒太阳,戴着足够遮半个脸的太阳镜,要享受阳光但是也要做好防晒工作。有公寓里的伙伴约他去教堂活动,老革头儿说;以后不去了,信上帝唯心,咱是唯物主义者,信仰的是科学。

生活,真是太美好了!看报纸上说吉尼斯世界纪录上最长寿老人是活到一百二十岁,那是从前,现在活一百二十岁算个啥?老革头儿心想,得好好跟医生制定个计划,用一百二保个底吧,如果那样的话,人生才走一多半,以后的路长着呢,机会多得很。跟着感觉走,紧拉住梦的手。面包已经有了,梦想也有了;还有真爱,对,真爱就在一拐弯儿处,悄悄在等候。

(全文完,文中人物情节均属虚构。文章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无允许,请勿转载。)

臧群(笔名 素菲),一九八五年从辽宁省沈阳市考入中国科技大学生物系(858班),后赴纽约城市大学获生物学博士学位,于哈佛大学医学院完成博士后研究工作。曾就职于Biogen生物科技公司,德州大学西南医学研究中心,现任芝加哥洛约拉大学医学院(Loyola University Chicago, Stritch School of Medicine) 外科系及微生物免疫学终身教授。业余时间喜欢写写画画,走走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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