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群:Z来Z去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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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2022年底,《科大女生系列》有幸采访了现任芝加哥Loyola 大学医学院教授的臧群(858)。才华横溢的臧群中学时就曾在《作文通讯》编辑部举办的全国中学生作文邀请赛中获奖,1985年考大学时却报了最难进的科大生物系。臧群在访谈中与我们分享她从生物技术公司到学术界非传统的职场经历,以及如何在追求自己的事业和照顾好家庭之间达到平衡并升华自己的感悟。感谢“同一战壕里的战友”邹晖同学(858郭沫若奖学金获得者)和786刘志平师姐友情出镜,更感谢Leila和Raymond 对妈妈和妈妈的朋友们的支持!


《Z来Z去的旅程》是臧群2020年写下的散文,文笔清新优雅;回顾以往,与《科大女生系列》的采访遥相呼应。原文曾发表于《科大瞬间2季》微信公众号。

《科大女生系列》第三期:858臧群教授

小时候的记忆是单纯的,黑土地上承载着白色的梦想。忘不掉的家乡里有冬天纷飞的大雪,春天绵延的梨花,夏天里还有洋洋洒洒的漫天柳絮。到了秋天,家家户户买到家里一车又一车的白菜,攒到地窖里,等到冬天慢慢吃,要到来年春回大地才会再有新鲜的蔬菜可吃……一年一度,周而复始。儿时不以为意,只当见到的是全世界的模样,有黑色,有白色。

跟着姥姥长大,她老人家迷信了一辈子,恨不得出趟门都要掐算一下黄道吉日。据老人家说,在我出生不久,她抱着我去拜见了一位算命大师。大师是位盲人,深居一个七拐八拐的小巷子,但是远近闻名,灵验的很,找他算命还需托熟人的引见。见到我之后,大师只说了寥寥数语,大意是丫头日后要远离家乡,父母切不可强留。姥姥如同拿到尚方宝剑,回家后如实嘱咐了母亲,不过又加上一层意思,说这个孩子以后指望不上。

到了考大学那年,母亲希望我能去北京,离家近,方便来回;而我自己却选了一所离家很远的学校,在南方,远到了长江边。那个时候的交通根本无法比拟现在这样的发达,绿皮火车到学校约三十个小时,中间至少还要一次中转,转车后有没有座位不一定,如果轮不到座位,只能一直站到终点,站到双腿肿胀,麻木。刚上大学的我不到十七岁,一脸天真,满腹幼稚,以为远走他乡就是闯荡世界的样子,义无反顾,踏步前行,就是勇气的象征。那时候姥姥已经离世,但是大约母亲相信了姥姥说过的话,对我的决定并没有极力阻止,只是默默帮我准备好了行装,想了各种可能来应付即将来临而又一无所知的春夏秋冬。

就这样,第一次一个人远行,沿着纬度向下往南。第一次明白,人生的开启原来是野蛮生长的始料不及。

在南方的第一个冬天里,我了解到冬天可以没有雪花,而没有雪花的冬天却是可以冰冷刺骨。在北方,冬天虽然是冰天雪地,可是供暖设备是一直都有的,所以出外穿棉衣,到家里有暖气,身体并不觉得遭罪。而那个时候,南方的冬天却因为没有取暖,天冷降温的时候就像掉进冰窟窿,穿多少层衣服都感觉不到温暖,无止无休。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学期,临近期末考试的时候我的双手长满了通红的冻疮,看书写字都有困难,真是欲哭无泪,暗自拼命的怀疑自己,是否做了此生第一个错误的选择,跑到了一个不该来的鬼地方。

开始上学的时候,有些课根本听不懂,不是因为课程的难度,而是因为讲课的老师有方言口音。在北方,普通话普及,说话虽然略有口音的不同,但是交流的时候听懂是没有问题的。南方的方言很多,而且因此连带造成发音方式不同,不少词汇虽然是一样的写法,拼读出来却是五花八门,让人摸不着头脑。因为学校的地理位置,南方的老师和同学占了绝大多数,我这个北方人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只能连蒙带猜,外加借同学笔记,才能跟上课程进度。

尽管如此,在南方那段日子依然在记忆中闪烁着万花筒般的五光十色,而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的色彩远非黑白两种。住在同一栋宿舍楼的女同学们来自天南地北,叽叽喳喳的七嘴八舌,余音绕梁,带着各自地域的文化,风俗,习惯。我们一起上课自习,捧着几斤重的字典考T考G;一起深夜恳谈会,相互学着用不熟悉的方言嬉笑怒骂;一起学做饭,交换着到底如何论算南甜北咸;一起逛街乱赶时尚,争执腰带的宽窄,裙子的长短,还在繁忙的街巷拐角发现一位手艺不错的小裁缝,在毕业那一年邀他缝制一件如喇叭花盛开的连衣裙…时隔不久,我们漂洋过海,迫不及待的奔向再一次的陌生与迷茫。

我开始了第二次远行,纬度上移向北,不过离家乡却是越来越远了,远到了地球的另一面,纽约。纽约的街头车水马龙,纽约的人群熙熙攘攘;这个城市以最热烈的拥抱和最宽广的胸襟迎接了我的初来乍到,安抚了我的惶恐不安。以至于在多年以后,我一直心存感念,因为我从不曾感觉这里应是他乡。人生这样的幸运其实并不多见。

在四季分明的纽约,我买的最贵的一件衣服是一件白色的羽绒衣,连著有一顶镶边白色绒毛的帽子,在冬天雪花飘过的时候,与大地融成一色。

读书的时候做助教,周围一堆学生。我示范他们实验技术,他们教会我生活中种种有趣的事情。记得有个调皮的大男孩,永远同一条牛仔裤,裤子上面用圆珠笔画满各种卡通人物,头发染的火红。男孩对我说,把头发染成绿色吧,或者试试紫色,你会喜欢。我一脸的诧异。他说,这里是纽约,只要你喜欢,没什么不可以。还记得有一个春天的早晨,柳树刚刚抽芽,一个女生披着长发,怀抱几枝桃枝,枝上坠着一串串粉色的花蕾,她笑盈盈走来,分给我一枝插于案头。毕业的那年,论文答辩结束,一个学生送来一个她亲手烘培的胡萝卜蛋糕,空气里弥漫着甜香,手指间传递着温暖。

纽约成了我最喜欢的城市,至今如此。离开纽约虽已多年,还跟那时的导师和同学保持联系。记得去年,导师说他马上就要七十岁了,还不准备退休。我记忆中的他精力充沛,喜欢唱歌剧,声音嘹亮,想象不出来“七十岁”与“退休”这样的词汇与他会有关联。

在纽约读书之后再往北上,去波士顿,这次的行程谈不上遥远。与纽约相比,这里冬天的雪更多,更厚。还有,这里多了一份属于象牙塔的宁静。在路上,地铁车厢里,随处可见把头埋进大部头书本里的人,厚重的眼镜遮挡住一大半的脸。博士后的导师痴迷学问,科技狂人。在他的实验室潜心工作,两耳不闻窗外事,不仅可以,而且必须。逐渐,可以形成习惯。三年后,我如愿获得自己的第一份工作,进入一家规模可观的生物技术公司从事药物研发,实验室窗外的查尔斯河波光粼粼。

象牙塔中的女人

在波士顿,我完成了自己的另一个心愿,尝到了做母亲的滋味。儿子的出生带来了从未有过的喜悦,满足;从未有过的焦虑,担心;以及劈头盖脸的手忙脚乱。育儿书买了一大摞,翻了又翻,生怕出现纰漏。那时的我觉得去哪里都是狼狈不堪,因为要推着婴儿车,背着一大堆婴儿用品。尽管如此,还是没有错过去缅因州爬山,去鳕鱼角观海,去看新英格兰望也望不到边的秋叶。为了出门旅行,专门买了一个可以背在身上的婴儿座架,儿子在里面随我们东游西逛,其实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睡着的。后来给儿子看那时的照片,告诉他小时候去过的地方,他只是一个劲的问:我真的去过吗?后来他长大了,那个曾经驮着他的座驾被我一直保留了下来,留下了那段异常忙碌又充溢美好的时光。

本以为就这样可以在东海岸落地生根,但是生活又送给我一次猝不及防,先生的工作选到了德州,我们不得不移居到很远,很南,炽热得可以焦灼的达拉斯。开始搬过来的时候,我十分的不习惯,天气,风俗,都不是我喜欢的样子。那时我想,不消多久,我就会离开。然而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呆,就是很多年。

我喜欢的样子

刚来的时候工作没有着落,留在生物技术工业界发展成了痴心妄想。不得不重敲锣,另开张,回到学校再次出发。我把学校的网页翻个底朝上,递送了数不清的简历和申请,也许是感动上苍,一位有资历有年纪的女教授收留了我。同为女人,作为前辈,她教会我学习坚持,学习忍耐,学习相信,学习在这样的轮回中不言放弃。职业如此;生活,亦如此。

过来的时候儿子刚刚两岁,咿呀学语。结识了好几家子女年龄相仿的朋友,周末聚餐,假日旅行。在这样的陪伴之中,我得以在德州如火的骄阳下安居乐业。后来儿子觉得一人孤单,没有玩伴,强烈要求有个弟弟或者妹妹,所以又得一女,乖巧,伶俐,喜欢蹦蹦跳跳,只是话多,有时令人抓狂。岁月悠悠,所幸安然无恙,以为可以这样终老。

伶俐可爱的宝贝女

一次又一次“后来”的不断叠加,构成人生的过往。还是始料不及,在德州的日子也变成了过去时。最近再次远行,正北方,芝加哥。那是大约在一年前的时候,儿子高中毕业,我的面前呈现出迁徙的机会,芝加哥成为其中之一的可能。也许是怀念少年时的白雪皑皑,也许是留恋在东海岸不夜城的高楼耸立,去芝加哥的念头日益强烈,下定决心再次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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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来都是知道的,往前走”

从北向南,从南向北,Z来Z去的旅程,如人生的探戈。未来还有几番来回,无人知晓,也无需知晓。一段路,有收获,有失去,但歇息只是片刻,出发即在眉睫。蜿蜒间或高山峻岭,或一马平川;或激流湍急,或静水流潺。斗转星移,驿站成为故里,新友变为旧知。生命之树沿着这“之”字形的年轮一往无前,不问归程。不久之前,曾在思绪万千中不得其解,对身边的女儿述说心事,女儿轻笑,小小年纪却老神在在:妈妈,其实你从来都是知道的,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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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臧群,一九八五年从辽宁省沈阳市考入中国科技大学生物系(858班),后赴纽约城市大学获生物学博士学位,于哈佛大学医学院完成博士后研究工作。曾就职于Biogen生物科技公司,德州大学西南医学研究中心,现任芝加哥洛约拉大学医学院(Loyola University Chicago, Stritch School of Medicine) 外科系及微生物免疫学终身教授。业余时间喜欢写写画画,走走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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